日期:2025-07-01 06:39:05
狼烟绞开夜幕,铁锈气裹挟着焦糊味渗出满目萧杀,直奔边城。烽火台上号角破帛,呜呜咽咽钻进窗棂,守城老卒干咽了半块糙米饼,哑声道:“胡马蹄子……踩过界河了。”
城东酒肆里,汗臭与烧刀子搅出满堂江湖气。敞怀汉子把粗陶碗往油腻方桌上一顿,酒液四溅,“娘的,真当爷爷们是泥捏的?”角落阴影里,吴担柴正用麻布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刀。刃口映出眉眼风霜,翻腾着久寂的热血。他本是冷面浪子,厌倦江湖后在这边城做了个柴夫,一为握刀,二为生计。日日被“担柴的,担柴的”叫着,吴担柴便成了名号。至于本名,他忘记了,也不在乎。可此刻,听着城头号角,心道:“这破店要是塌了,老子下一顿热乎饭,上哪儿找去?”紧接着瞥了眼嚷嚷个不停地王大碾,没言语,只是把刀缓缓插回鞘里,起身,融入夜色。
千里之外,宫城深处。烛火摇曳间,空气如同灌了铅。户部侍郎张简踏出班列,声音不高,却像锥子凿在冰面上:“陛下,胡骑前锋已至边城百里外。守军粮秣……恐难支撑十日。”他双手捧着奏折,指节发白。
“张侍郎!”武将队列中,虎威将军石猛一步跨出,甲胄铿锵,声如闷雷,“胡人觊觎我朝已久,边城若失,中原门户洞开!粮秣?就是砸锅卖铁,勒紧裤腰带,也得给我顶上去!”他大手一挥,仿佛要劈开满堂的优柔与怯懦。
“石将军忠勇,张某敬佩,然国库空虚,仓廪见底,”张简抬眼,沉静如古井,“若再强征,无异杀鸡取卵!民力耗尽,纵守住边城,这万里江山,靠什么支撑?将军,守土安民,并非只靠刀兵。”他声音平稳,字字重若千钧。
展开剩余80%“放……胡人跟你讲道理?!”石猛额上青筋突突直跳,“边城后面就是千里平原!妇孺老幼皆为鱼肉!你张侍郎的清名簿子,抵得上百姓一条性命吗?”张简没再争辩,只是深深一揖,退回了班列。他知道,石猛不懂,或者说,不屑懂他那些账本上的数字意味着什么。他只知道,城必须守,人要吃饭。
边城,残月如钩。吴担柴伏在城垛后,像块石头。城下胡骑的营火连成一片,如同荒野渗出血。守城兵卒个个面黄肌瘦,眼窝深陷,细瞧就连拉弓的手都在微微发颤。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血腥气。小卒李狗蛋低声啜泣,“吴哥,我赌城下这帮杂碎杀不了我,若我赢了,你教我刀法咋样?”
吴担柴没说话,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邦邦的粗粮饼,塞进他手里。不理楞在当场的李狗蛋,望着城下敌营,啐了一口:“哭个鸡儿!等胡狗爬上来,砍一个教一招,若是像王大碾那般勇猛,老子把整本刀谱烧给你!”他声音粗糙,带着久经江湖的狠厉,奇异地止住了夜风中的抽噎。
他其实和李狗蛋一样,不知道石猛在拼命催粮,也不知道张简在后方焦头烂额地筹粮。更不懂那些庙堂里的弯弯绕绕,但他只知道一件事:守在这儿的,都是不想国破家亡的脊梁。官有官道,民有民路。他吴担柴的道,就是手里的刀,在城头上,在刀刃上。
千里运粮路,崎岖又漫长。张简亲自押着好不容易筹集来的最后一批粮食,星夜兼程。车辙频频陷入泥泞,小股胡骑屡屡阻拦。
“大人,前面……恐怕还有胡人游骑!”
“绕不过去,就闯过去!”年过半百的张简掀开车帘,拔出腰间佩剑,“边城……等不起!石将军等不起!城头上的弟兄……更等不起!”声音沙哑却坚定,这大概就是石猛骂他迂腐时,他没还嘴的原因。他明白前线儿郎粮草难以为继,仍然能挡住胡骑精锐,而他送个粮草竟怕捅不穿小股胡人游骑。他何尝不想粮草如山?他何尝不知边城儿郎在流血?但他更怕,怕赢了眼前这一仗,却输掉了根基。他的战场,在账簿上,在辎重线上,无声,却同样惊心动魄。
边城,朔风如刀。箭矢遮天蔽日,胡骑如黑色狂潮,疯狂冲击着颓垣残壁。石猛浑身浴血,须发戟张,挥舞着卷刃长刀犹同疯虎,将攀上城头的胡兵一次次砍翻。即便冷箭钉入肩胛,始终屹立不倒。
就在这时,城头响起声清越的长啸!一道身影如鹞鹰般掠过垛口,刀光匹练般闪过,将侧面偷袭石猛的胡骑劈落城下。是吴担柴!他浑身血污尘土,眼神却亮得惊人,冲着石猛吼道:“石将军!东角楼要塌了!你的人呢?!”
石猛吐出口血沫,看都没看吴担柴,只是死死盯着城下那不断撞击城门的攻城槌,嘶声咆哮:“顶住!给老子顶住城门!”他猛地推开搀扶的亲兵,踉跄着扑向城门内侧,用自己山岳般的身躯死死抵在那震颤欲裂的巨木之后!
“王二牛,我就说你像条软趴趴的泥鳅,还不承认。你看,石帅都看不下去了。”
“李狗蛋,放你姥姥的拐弯屁,实话告诉你,老子也喜欢小翠,今天正式向你宣战!”
“我就知道你小子他妈没憋好屁,比划比划?”
“来来来!”
长矛倒插地面,枪尖划出火星,砖石不断崩裂,在脚下汇聚成蜿蜒的暗红溪流。攻城锤轰鸣,猩红在人墙间炸开,恐惧如同毒蛇啃噬着每个人的心脏。不知是谁起了个头,破碎乡音在喊杀声中若隐若现。霎时,非人的嘶吼扭曲了鲜血,绞杀了轰鸣,在夕阳下谱出勇气的赞歌,凝成一座悲壮的丰碑。
吴担柴身影如鬼魅般扑向东角楼摇摇欲坠的豁口。刀光再起,卷起一片腥风血雨。他和石猛,一个在城门,一个在豁口,各自为战,却共同撑住了这时刻都可能崩溃的防线。
突然,城楼上一个嘶哑变调的声音炸响:“粮车!张大人的旗!粮车来了!”
只见胡骑后方烟尘陡然大起!一支混杂着民夫和残兵的队伍,如同飞蛾扑火,悍不畏死地从胡人薄弱的侧翼撕开道口子,将满载粮袋的辎重车,疯狂地朝着城门方向驱使!为首马车上,一面被烟尘血污浸透、几乎辨不出颜色的残破官旗,在风中猎猎招展——正是张简的旗!
胡人阵脚瞬间大乱!攻城槌出现了致命迟滞。
石猛抹了把满脸血污,肌肉剧烈地抽搐着,分不清是笑是哭。他猛地扭头,目光越过厮杀的人群,死死钉在胡人堆里道道翻飞的刀光上,用尽气力吼道:“吴担柴!护住粮车!给老子……杀开一条血路!”
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呻吟中,被推开道缝隙。石猛身先士卒,如同受伤暴怒的巨熊,狠狠撞入胡人军阵。几乎同时,吴担柴的身影也从东角楼方向如离弦之箭射出,刀光直指粮车前方拥堵的胡骑!两道血色洪流,一官一民,一明一暗,狠狠地汇聚在一起,只为撕开条救命的粮道!
喊杀声、刀剑撞击声、濒死的惨嚎声震天动地。那支小小的粮车队伍,在滔天血浪中,像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。
没有人注意到,就在辎重车即将冲入那道用无数生命换来的缝隙时,一支流矢带着死神的尖啸,精准地洞穿了为首粮车上那道清瘦身影。张简的身体猛地一颤,悍然拔出腰间佩剑,随即整把长剑透体而过,牢牢将自己钉在了辎重车上。他像片风中的枯叶,任尔东西南北风,愣是死死攥紧那面象征着他职责与信念的旗杆。
残阳如血,泼洒城头,每处砖缝都浸满了悲怆的釉色。没有慷慨激昂的遗言,只有血泊中历尽千辛抵达边城的救命粮。狼烟依旧在远处天际扭动,像道不肯结痂的疤。
腥风呜咽着穿过荒原,掠过城头。石猛那把崩了口、沾满碎骨肉屑的长刀,深深楔入城墙石缝里,像枚倔强的铁钉。吴担柴刀柄上那褪色的红布条,在晚风中猎猎抖动,像簇不肯熄灭的残火。而城下不远处,那面绯红旗帜,一半浸在泥血里,一半在风中微微掀动,最终沉默地、彻底地融入了这片他拼尽一切守护的土地。
山河残破,骨立其间。官有官的战场,民有民的活法,侠有侠的道义。血咸,泪苦,路不同,但总有那么些时刻,骨子里烧着的是同一把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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